2024-09-10
2024-08-26
2024-08-01
2024-07-30
2024-07-10
夢里桃花開 (三)
母親實在忍不住了,才哭著說:“媽,您知道您那時候走了,我跟著人家,受得是啥罪?我不走。就是死,俺娘仨也要死到一起……”
母親說到了外婆的痛處,外婆也是身不由己啊!母女相擁哭成一團……
到了土地改革的時候,地主成分的四爺、四奶,先后跑了出去,而且他們也沒有留下一男半女。三爺三奶有3個閨女,他們之前的兒子夭折了,還一定要再生出個兒子來,于是就把我們母子三人,當成了他獨霸產業的絆腳石。
進去大原韋溝寨門的第一家,就是我們兩家的大院。如果把大院分成四份,三爺的瓦房前院只有四分之一不說,還有一半是五爺的。而前院的另一半和后院的窯洞院落,則都是俺家的。
大院的外面,有塊半畝多的空地。三爺跟母親說,是兩家平分了。實際上在土地改革的時候,他借著貧農代表的身份,指示一個填寫土地文書的地主分子,都填在了他的土地證上。
祖墳里有很多大樹。賣樹錢都到了三爺和堂叔的手里。母親找三爺說:“三大,別的樹我不說了。你把我爹墳頭的那棵樹錢給我吧。”三爺沒好氣地說:“你說是你爹,我還說是我哥哩!你一個女人家,孩子又小,這錢就是給你,你咋花哩!”
如果說三爺的欺壓,只是在某一時間、某一事件。而三奶對母親的欺壓,卻是無時不在,無孔不入,而且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。伯父和父親,一個打老日、一個打老蔣,都是為國捐軀的英雄??稍谌痰淖炖?,卻落下了個“吃槍子”的“短頭”。每當三奶在院里挑起事端,指桑罵槐,以“吃槍子”發毒誓時,母親就在屋里偷偷流淚……
三奶人高馬大,還是大腳,據說年輕的時候,敢跟男的摔跤。小腳、纖弱的母親,隨時都得接受她的欺負。有天不知道是為了啥,我見母親一臉驚恐地對人說,三奶拉著她要一塊跳井,要不是她死死抱著食堂院的木柱子,恐怕命都沒了……
母親人緣好,而且很會傾聽老太太們的傾訴,那時候來俺家窯洞聊天的人,經常不斷。有天是下雨了,三奶聊著聊著突然話鋒一轉說:“這雨是越下越大了,俺得趕快走!俺怕你這窯洞塌了,把俺也給砸死……”
家族的欺壓,烏云壓頂;外部的侵略,步步緊逼。那時候俺家的幾個地鄰,年年都借著春耕秋種的時候,來侵占俺家一個“犁溝”的土地。沒有侵占俺家土地的,是聞名的抗日英雄雷震宇。母親感嘆他是個好人。而雷震宇也把話說的當當響:“孩子他伯,是跟著我打老日陣亡的,我雷震宇要是那樣,我還是人嗎!”
村東南的崖頭上,有俺一塊7分的旱地,年年都是種紅薯??赡悄昵锖蠓N麥的時候,我管叫太爺的那家近族的地鄰,竟然把俺家一大半的土地,都給侵占了。母親跟三爺、堂叔說,他們吱吱唔唔。找村干部、鄉干部管,也都是不了了之。這一家太是人多勢眾了,而且還拿著土地證!為母親捏著一把汗的外婆、三姑,都勸母親說:“餓不死算了。咱不敢給人家斗這個氣呀!”母親咽不下這口氣,就帶著我們上區里告狀。我沿途看見咿咿呀呀的水車,竟然鬧著不走,不知道母親的心里,該是多么的煎熬!如果狀告贏了,還能保住面子。要是還像村里、鄉里那樣,不說鄉里鄉親有看法,就是這戶地鄰,也會彈冠相慶給臉色……
原來土地改革的時候,那戶人家在分得四爺的“浮財”里面,得到了這張土地證。作為能畫能裱的畫匠,就在土地證上做了手腳。九區的領干部王少亭,看被告的那位太爺都早到了,而作為原告的母親,卻是拉一個、抱一個地姍姍來遲,就沖著母親說:“家里的男人都干啥了,讓個女的帶著孩子來。”母親氣喘吁吁地說:“孩子他爹,死到陶村了,家里就剩下俺娘仨了?!蓖鯀^長一聽俺是孤兒寡母的烈屬,心里就咯噔了一下,可畢竟是“私憑文書官憑印”呀!于是他再次拿起那戶人家的文書,左看右看地審視。也許是嫌屋里的光線不好,或許是看累了想換種方式,當他把土地文書拿到外面,對著太陽光一照,發現土地文書上有挖補的痕跡后,這才松了一口氣。
他先問那位太爺,多大歲數了?太爺捋著胡子說:“六十有三了?!蓖鯀^長猛然把桌子一拍說:“恁大歲數了還干這沒多大眼事!要不是看你歲數大了,今天就把你關黑屋!限你三天,把地還給人家,要不我們去村里吆喝著抓人,你看著辦吧!”嚇得那位太爺,連連點頭應允。
那時候俺家的莊家,也是政府派人耕種、收割的??赊r民都是這樣,他自己的活要是忙不完,總是推三拖四的??赡驱埧趭Z食的麥收拖不起??!我的腦海中,有段揮之不去的影像——身著白布衫的母親,手搭涼棚,站在俺家的地頭翹首遠望。她雙目通紅,滿臉通紅,順著她滿臉流淌滴落的,不知是汗水是淚水……
就是在那樣的日子里,我們也有我們的幸福和歡樂。母親會講民間故事,戲曲故事。很多時候,我都是在枕著母親的胳膊,聽著美麗的故事入眠的。母親也很會唱歌。做針線活、竹器活的時候,常常能聽到她的低吟淺唱,地方小調的“繡樓上,看見詩本擔水好風流……”抗日的“正在房中悶沉沉,忽聽門外來調軍……”,婦女翻身的“舊社會,好比是,黑咕洞洞的苦井萬丈深……”可以說,我和哥哥的音樂天賦和成長,都是來自目不識丁的母親。連隔壁的大伯大娘都說,你弟兄倆,是哪個唱歌學校畢業的?歌唱得那么好?
但在母親的心目里,可不只是這些,也不是父親說的,不論長圓,把我們帶大就行了,她有著她自己的夢想……
作者簡介
韋有義,洛寧縣大原村人,騎兵戰士,河師大畢業生,省司法廳退休干部。河南中華豫劇文化促進會常務理事,河南作協會員。
朗讀者簡介江巖,畢業于洛陽師范學院,喜歡音樂、文學。江巖,江邊的一塊巖石,無論風吹雨打,都會在那里巍然屹立,細細品味著生活中的酸甜苦辣,笑看人生的風云變幻!